
【橙訊】沙頭角── 一個香港人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到的地方,若沒有特殊理由,非當地居民很少會踏足此地。沙頭角位處新界鄉郊,是邊境禁區,擁有豐富的生態環境及濃厚的文化背景,也是旅行者探索的好去處。它曾是一脈相承的華南傳統社會,在政治上是香港與深圳的邊境,與內地有密切聯繫。而它作為邊界的橋頭堡,也是香港開埠以來英國人曾重點發展的區域,是香港歷史上不容忽視的象徵。在封閉了六十年以後的今天,沙頭角終於對外開放,此區將面臨加速都市化所帶來的影響。應該這個富有歷史意義的地方,有助我們認識香港歷史以及相關文化遺蹟。
以下文章摘自阮志撰寫的關於沙頭角的專著《禁區:夾縫中的沙頭角》的前言,細讀此文,可從中了解作者探究沙頭角的初衷,堅持研究與推廣有關歷史文化的原因,以及本書內容特色,以進一步了解沙頭角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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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總給人一種枯燥乏味的感覺,往往被忽略及輕視,尤其是大部分香港歷史學者對地方史興趣不大,認為其不如整個城市、國家地域,甚至國家歷史那麼重要,因此,地方史長期只集中於某些邊緣學者或民間學人去進行研究,大學亦沒有地方史的科目。在其他擁有較長歷史研究傳統的西方國家如英國及法國等,他們均有地方史課程,專門教授研究地方史的方法及理論。雖然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有西方人類學家曾在香港從事長期的田野考察,推出許多新界地區的歷史人類學經典,但他們大部分只是因當時中國的政治形勢不能進入內地做研究,才選擇到香港這個華南宗族傳統社會的縮影作為踏腳石,去研究本地宗族,從而映照他們不能到達的中國農村社會而已。加上他們的著作以英文撰寫,箇中文章結構非一般讀者所能深入明白,令有興趣進一步了解香港地方史的普羅中文讀者不禁望門興嘆。而且他們從中國傳統社會的角度研究,並非針對香港的獨特環境,例如新界的土地制度、風俗習慣,以及其在殖民地制度下的文化保存等因素,因此未為一般所理解的香港地方史範疇。
1974年從沙頭角村警崗望向中英街口岸
本書作者希望透過沙頭角的故事,不單反映其是明清以來廣東新安縣客家地區社會發展的一個縮影,亦是香港本身社會的發展縮影。蕭文評在《白堠鄉的故事──地域史脈絡下的鄉村社會建構》指出,客家地區的民風古樸不是中原移民習俗的保留和繼承,而實為士紳們通過掌握話語權,以儒家倫理為指導,變革和重新解釋傳統習俗的結果。在邊境禁區開放前,沙頭角是一個塵封了大半個世紀的區域。2012年2月15日,新界鄉議局及沙頭角鄉事委員會聯同新界二十七鄉鄉事委員會舉行慶祝活動,帶隊率先在凌晨零時直衝一號閘,為這個歷史性時刻作紀念。沙頭角六村──担水坑、塘肚、蕉坑、木棉頭、新村及山咀成為回歸後首個解禁的邊境區域,經過了差不多十年,今天的沙頭角面貌是否已經轉變了很多呢?
本書將從近代史及文化史的角度,探索這個擁有多方面的特質,匯集傳統鄉約、漁村、墟市及邊防墟鎮於一身的地區,將一些中英兩國歷史人物如駱克、王存善、安妮公主等曾踏足過的地方再度闡釋,並以自然環境、文化承傳者及歷史遺蹟三大標志性視角,了解一向以來不為人所熟悉的沙頭角,好能從中反思香港社會及歷史面貌。
現今從紅花嶺瞭望深港邊境地區,上為深圳市蓮塘,下為最接近邊境的香港村落蓮麻坑村。
沙頭角的名字本身已反映出其地理特點,就是「沙頭」與「角」,都與沙、海及岬角有關,因此要認識沙頭角,可以從其地形特徵入手。本書第一章闡述了沙頭角的自然地理、地質歷史及水文狀況,說明沙頭角的主要地質構成是香港地質史中一場大規模火山活動的產物。沙頭角亦是香港與深圳的界河──深圳河流經之處,谷地、沿海狹長的平原成為原始人類居住的地點,根據考古的發現,在新石器時代中期,即約六千至七千年前,此區已有人類棲息。第二章敘述了自史前至明清時期的先民特性,以及沙頭角區內的族群及文化。沙頭角受到清初遷界的影響,早在此地開發的本地宗族勢力後來為客家所取代,從清中葉開始,客家族群當中以李、溫、陳、黃、葉、邱、鍾、宋等姓氏為主,建立典型的圍屋或廊屋,以保障財產,祠堂以兩進單間式為主,屬於小宗祠。隨着客家人的發展及社會地位提升,紛紛建立多所書室或書屋,其中以禾坑及南涌一帶李氏家族建立的書室尤其出名,其鏡蓉書屋是此區的著名學府。雖然沙頭角以清初遷入的客家人為主,但其他族群如鶴佬(福佬)及水上人(疍家)亦從潮汕一帶移居此地,形成自成一角的小社區。傳統的鄉約、社約及鄉治將詳述於第三章,沙頭角村落以社作為單位,在族規家法方面,對村民實踐形形色色的自治。沙頭角數十條鄉村,許多有聯村組織,原因是以客家人為主的小村落,曾因勢弱而受附近來自新安縣深圳洞及雙魚洞的大族欺侮,在生活及農務上遭受不平等對待,因而想團結力量,聯合附近鄉村組成聯盟。這些村落曾藉開明的地方政府配合,爭取到客籍人士的科舉名額,得以出人頭地,並藉此發展鄉約、墟市及教化制度。沙頭角十約中,以慶春約最有凝聚力,其財力、物力及人力除了在本地發揮影響力外,在海外地區亦組成了聯誼及同鄉會,為村民謀福祉。其鄉誼的體現,可見於每十年舉辦一次的太平清醮。
沙頭角典型客家民居
沙頭角的農民以種水稻為主,由於山多平地少,客家人除了在山谷中開墾荒田,從事打樵外,由於海中有大量珊瑚,可提煉成石灰以作建築物料等,因此灰窰業亦成為沿海一帶客家村民的副業。近沙頭角海的村落如禾坑村、大塱村、麻雀嶺村等村民,聯合在三門灘築堤壩,防止潮漲淹浸田舍,更因此在沿沙頭角海製造鹹田地,其後所得的鹹田地獲分成多份,成為昔日共同開發土地的典範。深圳河一帶的土地發展以沿河岸為主,許多宗族均擁有沙頭角中方與港方的跨境土地,英國人自1898年租借新界開始,將這裡的永業權土地轉為租借地,並以深圳河為界,期間經歷的過程是怎樣呢?第四章以沙頭角客家村──蓮蔴坑作為例子,了解一條邊界村落是怎樣建立起來,又怎樣將其影響伸延到深圳一帶。第五章從英方租借新界開始,對沙頭角墟市(在民國時仍稱東和墟)的蓬勃、如何成為人口流動的重鎮作一闡釋。墟市的建立與鄉紳關係密切,亦成為與深圳沙頭角鹽田區交往的重要口岸,此時於英方地界建成新樓街,為民國初年的建築,不少傳教士亦經過沙頭角進入惠陽、橫瀝等地傳教。漁民開始趁墟聚集,及後灣泊海岸居住。至第六章,作者發現沙頭角鐵路以連接沙頭角墟及粉嶺為主,一度帶動鐵路沿線的發展。直到1920年代,政府因應沙頭角鐵路的限制,發展沙頭角公路連接粉嶺與沙頭角。現在香港沙頭角車坪村曾經是鐵路車站的遺址,並以路軌改裝而成的電線桿供人懷古。
到日佔時期,不少客家人亦參與了抗日活動,在第七章,作者會追溯港九大隊在沙頭角區一帶的活動。當時不少村民被日軍徵召,開採鉛礦或建立碉堡,地點分佈於山咀、蓮蔴坑及鹿頸等地。然而沙頭角抵抗日軍的活動,亦因與內地的聯繫而相對活躍。東江縱隊游擊隊在沙頭角烏蛟騰一帶建立據點,以支援抗日活動。此區在戰時歷盡滄桑,本章根據口述歷史重塑戰爭時期居民的生活苦況。第八章以此區不少革命志士在橋頭堡的鬥爭作為經線,從沙頭角事件、興建麥景陶碉堡,到革命色彩濃厚的担水坑村群雅學校及東和鄉東和學校等教育場所為切合點,講述此地與「文化大革命」的關連。當中東和學校曾成為不少激進左派人士的藏身之處,反映教育與革命活動的密切關係。沙頭角區仍有不少古老民居,他們與革命事蹟有何關係?最後在第九章,闡述九七回歸在即,令邊界的發展備受關注。早於1980年代,政府重新發展沙頭角墟,開闢沙頭角邨,將漁民搬上岸上居住。沙頭角亦擁有多個郊野公園,供市民使用,而部分原居民為了維護本身權益,重新發展當地,從2005年開始,政府為此探討開放禁區,眼見中英街華界發展快速,港方居民特別是鄉事委員會希冀能為墟市帶來改變,但政府以防務需要及沙頭角是開放口岸為由,拒絕開放墟市及中英街,只開放了沙頭角其餘被封閉六十年的村落,箇中因由是甚麼呢?開放沙頭角對自然生態有甚麼影響?對當地的傳統文化會帶來甚麼衝擊?
沙頭角瓦窰頭附近的漁塘
本書研究的範圍以香港沙頭角為主,然而由於沙頭角鄉本身是跨越深港邊界的區域,因此書中的描述亦包括內地沙頭角的發展。歷史是一門學問,從歷史學的理論與知識,我們可以分析、判斷及考證一個國家民族的意識、精神及命脈。一個地區的發展往往牽動全國,因此地區的歷史研究可從側面了解自己國家的歷史。尤其是地區中人和事的紛爭與衝突,在大歷史中只會三言兩語便交代完,但其中的脈絡卻有一種見微知著的效用。而且地區歷史也可以奉為典範,如不引以為戒,避免重蹈覆轍,便會惹來國家層面的衝突,因此我們必須亦有責任去理解地區史。惟作者的能力所限,因行文粗疏而導致的謬誤,敬希各方不吝指正。
阮志謹識
2021年2月
延伸閱讀
《禁區:夾縫中的沙頭角》
作者:阮志
出版社:香港三聯
出版日期:2021年3月
(點擊書封,了解詳情)
《從荒岩到東方之珠:形塑香港的旅遊文化史》
作者:阮志
出版社:香港三聯
出版日期:2021年7月
(點擊書封,了解詳情)
本文轉載自阮志《禁區:夾縫中的沙頭角》前言,獲香港三聯授權轉載。
圖:香港三聯
編輯:Zero Cheung
拍攝:Kevin Chan, Brian Zhang, Jacky Cheung
剪輯:Ivan Ch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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