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女孩沒留在蔚來,會有更好未來

2023年03月29日13:18

  來源:南風窗

  作者 | 路遲

  被性侵犯後,清華的女生沒能在蔚來的實習期後留下來。

  2022年7月1日,雪糕進入蔚來,按規定,需實習期過後再留用。

  一個月後的8月6日,雪糕遭到了HR的侵犯。HR徐某當時有女友,與雪糕之間原本只有正常的職場關係,沒有任何“感情糾紛”。

  報警立案後,徐某被法院判處10個月有期徒刑。

  可就在去年年底,蔚來拒絕了雪糕的留用。據她說,公司人事部給出的理由是:承認她的工作成果,但公司想要“低風險”的人,以維護公司形象。雪糕並稱有錄音為證。

  根據企業的市場邏輯,一個自帶“汙點”的員工,對公司存在風險,這是可以理解的。

  於是這個事情的關鍵點被拆分成了一些更細小的問題:一個性犯罪事件里的受害人,為什麼要背負名聲汙點?

  她們在經曆身心創傷後,不僅沒有得到扶持和理解,反而因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負面事件而遭到經濟性避嫌措施。這或許是一個企業的合理考量,但這種考量並無體現對受害者的同理心與人文關懷。從法理上來說,企業並無過錯,但也不厚道。

  為何被侵犯成為汙點?

  “受害者有罪論”分為兩種,一種是帶著惡意揣摩的,另一種是“顧全大局”式的。

  帶著惡意的受害者有罪論,我們見得並不少,它們通常基於一種對主觀意圖的揣摩和質疑:江歌媽媽不休不止地打官司,真的不是在利用女兒炒作嗎?唐山燒烤店被毆打的女孩,真的不是夜店歌女嗎?走在夜路上被性騷擾甚至侵犯的女性,為何要穿這麼少?為何要夜晚出門?

  這種受害者有罪論是膚淺的,至少,時至如今,它們幾乎都能在第一時間得到大多數人的駁斥。

  真正可怕的地方在於,當你對這種質疑表達完批評後,緊接著自己內心也可能隱秘地泛起漣漪:真的如此嗎?是否有幾分道理呢?

《她和她的她》劇照
《她和她的她》劇照

  當我們開始對受害人的“成分”表現出質疑,公義的天平就傾斜了。這份惻隱很容易被施害者利用,以洗脫自己原本應當受到懲罰的罪行。

  質疑原本是現代觀念里代表理性的一種思想能力,但在這樣的情形下,它變成反理性的輿論暴力。

  第二種“受害者有罪論”,是所謂站在功利角度的“顧全大局”。一個經曆過負面事件的人——不論他(她)在這起事件里處於怎樣的位置,都應當被抵製,被疏遠。是的,人們都知道這事不怪他(她),但為了“多數人的利益”,為了所謂的“全局”,或索性說是“保險起見”,還是遠離他(她)好。

  相比起第一種,第二種的狡猾和自私是顯而易見的:他們在對受害者表達同情與憐憫的同時,依然會抱歉地將他們拒之門外,“你沒有錯,可我也沒有錯,不應該被你影響”。

  值得一提的是,相較於其他犯罪,性犯罪更為特殊。在中國的文化傳統里,“性”一直是禁忌,人們也少在公共場合談論“性”。

  “強姦”更是一個粗暴而醜陋的詞語。在封建曆史上很長一段時期里,強姦雖是重罪,卻鮮有報官記載。這不僅因為婦女對失貞的恥辱感,也因為一旦被認定為“通姦”罪,女子也要接受嚴酷的仗刑,在羞辱之上更添羞辱。

《白鹿原》劇照
《白鹿原》劇照

  無論如何,“強姦”在很多語境內漸漸演化成了一種無差別汙名,是施害者還是受害者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沾上它了。

  這兩種有罪推定,都會帶來相似的結果:久而久之,受到侵害與淩辱的人不會再敢於發聲控訴罪惡,不再敢於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

  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說法,其實很多時候是在縱容施暴者。

  很抱歉,我“鋒芒畢露”

  值得一提的是,這起案件與去年鬧得沸沸揚揚的阿里性侵風波大不一樣,此事件里的受害女生並沒有在受到傷害的第一時間選擇曝光和發聲。

  最開始,她按照“多數人”的期待,保持著一個沉默的受害人身份,安靜等待受害人得到公司規章與法律制度的懲治,最終選擇發聲控訴的時候,法律判決書已經下來了,事實已經被印在了白字黑字的證明上,並不存在一家之言和謠言惑眾。

  因此,她控訴的也並不是自己被侵犯這個事實,而是外界對事實產生的更多歧視。

雪糕在社交平台上回應自己對蔚來的訴求
雪糕在社交平台上回應自己對蔚來的訴求

  當然可以說,這一行為依然有情緒因素在內。但站在受害人的角度,她的憤怒與委屈,難道是不可理喻的嗎?

  對應的,也有不少人從公司角度出發表達理解——一個身上自帶“負面新聞”的人物,不管她在這起負面新聞里處於怎樣的位置,籠統來說,都是對公司利益有損害的。

  因此,不少評論都表示並不讚成該女生的做法,甚至認為,她被開除是符合情理的。

  其中一條高讚網友評論如是說:“看得出當事人工作能力很強,但是未免鋒芒畢露。”

  “鋒芒畢露”,是個成語,意思是將自己的銳氣和才華過度暴露,指人好表現自己。

  為什麼好表現自己不合適呢?“鋒芒”,刀尖似的利器,如不加以收斂,四處張揚,的確可能傷害到人。

  不過,即便如此,這個成語用在蔚來事件當事人女生身上也是半點不沾邊的。她並沒有通過此事索取任何本不屬於自己的名氣、利益,如果按照大眾對性侵犯罪的汙名化來說,炒作與獲名的嫌疑更顯得荒謬。

  站在受害者的角度,如果為自己伸張正義都成為一件遭人抨擊的事,那公德與仁義應該由誰來維護?

  跟鋒芒畢露相似的,還有“槍打出頭鳥”。

  可想想,所謂的“槍打出頭鳥”,哪算什麼大智慧,無非是鼓勵忍耐和虛偽。當然,這可以算是一種“過來人”的生存經驗警誡,但同時也是一種情感與權利的讓渡。

  為了明哲保身,為了個人與家庭的幸福,你選擇沉默與忍耐,沒問題。因為做“出頭鳥”往往是要付出代價的,大多數人難以忍受被驅逐出去的代價,就只好忍受不公的規則。

  不過我們永遠得知道,多數人做出這樣的選擇,甚至是已經成為了很多人的生活哲學,並不代表就是應該的,更不該被用來理所當然地對別人進行規訓。

  從文明演進的角度,人類社會的每一步前進,都是因為源源不斷地有“出頭鳥”,有願意折騰和說“不”的人,有敢於表達對規則不滿的人。

  若人人都不願意去做這個出頭鳥,人人都通過壓抑一部分自我,否定自我真實的憤怒與悲傷,企圖通過讓渡個人權利來獲得相對穩妥的生存保障。我們的環境將會朝著越來越冷漠、乾涸的方向弱化。

雪糕在2022年10月在個人社交平台上為公司轉發招聘信息,其中提到自己所在的團隊是“最靠譜最溫馨的”(圖左),圖右為蔚來2023年3月4日就解除雪糕實習關係發佈的情況聲明
雪糕在2022年10月在個人社交平台上為公司轉發招聘信息,其中提到自己所在的團隊是“最靠譜最溫馨的”(圖左),圖右為蔚來2023年3月4日就解除雪糕實習關係發佈的情況聲明

  因此,被蔚來驅逐的女孩不需要人們可惜和遺憾的歎息,她需要的是鼓勵。

  她畢業於清華大學,教育學識方面不會差,她努力用知識和眼界武裝自己,努力讓自己活在一個更完善、文明的現代社會里,當她發現環境秩序與法則並非如此時,她會選擇質問和打破它。

  因此,她選擇在適當時機當這個“出頭鳥”,不惜以所謂的“名聲”去發出控訴,這是符合她成長過程中建立起來的價值基準的。

  可以不讚同、不鼓勵她,但我們沒有權利和資格去否定她,畢竟,她做了一件未必有效,但絕對是正確的事,而且很可能是我們不敢做的事。

  讓她們說

  最後談談“小作文”——最早發明這個詞的人,簡直是非蠢即壞。

  對“小作文”的汙名化,也是這種壓製個人情緒,主張盲目從眾的思想之體現。

  不僅限於性犯罪里的受害人,任何飽含情感和情節的講述,都會被“理中客”打上“小作文”的標籤。偏見緊隨而至,久而久之,凡以受害者、弱勢者視角向公眾發出的講述,第一時間接受到的,是來自少數人的質疑,和來自大多數的沉默。

  這實在是害人不淺。網絡縱有萬般失序和亂象,但自世紀初開始,互聯網最迷人的一項功能,就是打通了不同人的生活圈,抻開了不同身份、階層的觀念和故事,是非善惡的呈現前置。

  渠道與機會的平等性,一定程度保證了言論上的公平,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說與不說,受眾也都有權利選擇信與不信。

  甄別與判斷,是讀者的權利和能力,但發聲與控訴,是作者的權利。

《她和她的她》劇照
《她和她的她》劇照

  除非還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我們的文化和傳統里,從來不鼓勵個人為自己受到的侵害發起維護。

  好,即便僅以“負面事件當事人”作為對一個人評價與處理的標準,同一事件內,被害人和加害人得到相同的結局,是否又過於荒謬了呢?

  一種反對的聲音認為,事件沒有發生在公司,也不在法定工作時間內,不應該給公司帶來負面影響。

  那麼,按照這樣的邏輯,公司對該女生的處理,是否也應該完全摒除性侵事件的影響,基於能力等其他因素來考量?

  以“名”為信的年代,個人能力與名譽常常掛鉤。明星演員需要公眾形象,大型企業也需要,而這種形象,絕對不指它的成分有多“乾淨”。

  更多資訊:高材生休學生孩子,他們怎麼想的

  文中配圖來源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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